文/余冬毅
“纷纷红紫已成尘,布谷声中夏令新。”孩童时代眼里的夏天,是蝉鸣四起,是红豆冰棒,是消暑解渴、清香四溢的黑溜溜草馃。
潮汕俗谚云“草馃煮熟,天时变局”,小孩子可不理会这些。凝神关注的是卖草馃者那拉长的腔调,声线起伏,摄人心魂,直听得耳际凉风,心底清凉。
金色的阳光悄悄织入竹帘缝隙,勾勒着门帘的影子斜躺在地面上。起初,“卖——草——馃——”的吆喝声如云里雾里,若隐若现,须凝神聆听,才能隐约听到一两串回音似的腔调。
渐渐地吆喝声拉近了,刮草馃用的铜铲子敲击草馃碗的声音清晰了。小小的我心里一喜,回转身拿起蓝花瓷碗,一个箭步蹿出帘外去。一抬头,发现巷子里空空荡荡的,哪有卖草馃的影子呢?忙不迭掀开门帘朝里喊:“妈,妈,老叔怎那么快就走了?”“他还在前巷呢,再等一下啦!”屋子里传来母亲不紧不慢的回应。
我拿着蓝花碗站在日光里紧瞪着巷口,生怕一眨眼间,那卖草馃的就走远了。丁丁当当的敲击声伴随着吆喝声拉近又飘远,飘过深巷尽头,滑过巷口清凉的水井,穿过那几竿高大浓密的翠竹,一个回转,清晰的声音在我家长巷尽头飘然而起,铜铲敲击草馃碗的声音恰似一串水晶音符,清清亮亮地滑落在蝉声四起的夏日里。
卖草馃的戴着不上油漆的旧竹笠,肩担压得他微弓着腰,装着草馃的木桶儿伴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,轻轻地荡啊荡,荡起了夏日清凉的涟漪。巷子里的大人小孩一拥而上,“老叔,一碗草馃!”“阿伯,来一碗!”……嘈杂声瞬间淹没了吆喝声。“好好,来,来!”卖草粿的一个下蹲,继而闪身,草馃担子便妥妥地落在地面上。他熟练地从后面的旧竹筐里拿起一个浅口笠形公鸡碗,操起金色的直板铜铲,在冒着热气的木桶里三下五除二,切、刮、旋,几片黑不溜秋的草馃便躺在瓷碗底,“笃笃笃”又横竖两三下切花,撒上粉末似的白砂糖,一碗绵软爽滑的美味草馃便可以享用了。醉人的草馃清香,逗引得味蕾爆发。小孩子虽迫不及待,但怕烫,只得先伸出舌尖舔一舔碗头上的糖花,或就着碗沿吃上一小口。大人们则“哧溜”一声,甚至还不用转着碗吃就囫囵下肚了,草馃的清甘爽滑瞬间大快朵颐。此时,碗沿还残存着没有消融的糖粉呢,甜甜的,腻腻的,怪可惜的。
卖草馃的接过那尚有余温的草馃碗,利索地放进装着清凉井水的小白铁桶里。清水里飘荡着几枝油绿青翠的龙眼叶,卖草馃的顺手拿起龙眼叶刷了一圈,捞起的草馃碗又变得干净锃亮起来,反射着亮光。那亮光直暖到心里去,烫熨着童年里那一叠叠绚烂的记忆。